茅以升自述:我与中国桥梁建设

作者:茅以升 编辑:杨永琪 日期:2019-08-28 点击数:[]

岁月不居,新中国建立已经三十五周年,而我从事桥梁建设工作则已有六十七个年头之久了。在这漫长的岁月里,我亲身经历过中国近代桥梁史上的关键时刻,也在祖国的桥梁建设事业中尽到了自己绵薄的力量。回首前尘,不胜依依之情。

1896年出生于江苏,祖籍镇江,却在南京这座六朝粉黛的石头城中成长。六十四年前,我曾目睹秦淮河上的文德桥断裂伤人的不幸事件,从此矢志为人民架设桥梁,便民利国。我因家境贫寒,1911年以15岁稚龄,考人公费的唐山“交大”,五年以后,又被保送留美。1917 年,我在美国康奈尔大学土木工程系攻读桥梁专业,在导师贾柯贝教授的指导下,获得硕士学位。其后,又被导师推荐,到美国钢铁生产中心匹兹堡一家桥梁工程公司实习,一 面工作,一面在当地著名的加利基理工学院(后改名加利基-梅隆大学)攻读博士学位,于1919年底通过博士论文答辩,我为这所学院第一名工学博士。六十年后,即1979年,我率中国科协代表团访美时,曾接受加利基-梅隆大学赠送的荣誉校友奖章。旧地重游,两餐似霜,这使我感慨万端,思绪起伏。

我自1921年返回祖国后,先后在唐山母校、南京东南大学、南京河海工程大学、天津北洋工学院、贵州平越交通大学(抗日战争时期)、唐山工学院等任教,其中除执教外,还担任过院长、校长。1949 10月,当中华人民共和国宣告成立时,我又荣幸地被中央人民政府任命为中国交通大学校长,并参加新中国桥梁的建设工作,颇有些历史性的巧合,俗话所谓“三十年河东,三十年河西”,对于我来说,不管是“河东”“河西”,都离不开“搭桥”“建桥”工作。今年5月间,我被光荣地推选为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副主席,在感到责任重大的同时,我想到的仍然是“搭桥”“建桥”:早日搭成通向祖国现代化之桥,尽快建造祖国统一之桥。

人们都知道,我国的桥梁建设有着极其悠久的历史。早在三千年前,中国人民就会建造木桥和浮桥,后来又掌握了建造石梁桥、石拱桥和铁索桥的技术。我们的前辈们修建的桥梁以其严谨的结构与优美的造型闻名于世。如建于隋开皇大业年间(公元590-608年)的河北赵县(州)的安济桥,建于公元1053-1059年的福建省泉州的万安桥以及始建于公元1170年的广东省潮州的广济桥,为中国的三大名桥。其中安济桥是一座跨度度为37.07米的石拱桥,结构合理,造型精巧美观,至今虽然已有一千三百多年的历史,但仍巍然屹立,完好无损,堪称世间奇迹之一。

尽管我国建造桥梁的技术起源较早,但是,由于长时间封建制度的桎梏与禁锢,特别是1840年鸦片战争之后,中国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。在那个内战频仍、国难深重的历史年代,铁路、公路往往是“遇河而断”,或“遇河而止”,以致使城乡交通极其不便,特别是南北交通困难万状。直到三十五年前,新中国如朝日初升,我国广大的桥梁技术人员才获得了充分的用武之地,中国的桥梁建设才得以迅速发展。截至1981年底,我们共修建桥梁一万四千多座,总长近1000千米。

1957年以后,中国铁路建设发展速度极快,对中小跨度桥粱需求量很大。根据这情况,铁路混凝土梁(20米以内)和预应力混凝土梁(32米以内)采用了工厂预制的标准梁,从而加速了铁路施工进度,也节约了大量钢材,开创了铁路桥梁建设的崭新篇章。随着祖国经济建设的不断发展,需要在大江大河上架设新桥梁。我们曾于50年代后期建造了不少铁路特大桥梁,如黄河桥、珠江桥、赣江桥和湘江桥等。在过去,人们一直把长江视为无法跨越的天险,似乎在波涛汹涌的长江上建起大桥,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。但是,“一桥飞架南北,天堑变通途”的局面终于出现了。1957 年,中国的桥梁工程技术人员经过努力,终于在长江上建成了武汉长江大桥,“万里长江无桥梁”的历史从此宣告结束。这座大桥为公路铁路两用桥,正桥由三联连续钢梁组成,每联三孔,每孔跨长128米,梁高16米,全桥长1670米。武汉长江大桥的建成,为我国建造深水基础桥梁积累了许多宝贵的经验,标志着中国的桥梁建设已进人新的历史阶段。

60年代初期,中国成功地建造了南京长江大桥,引起世界各国的赞叹与注视。南京位于长江下游,水深流急风浪大,基岩埋置又深,地质情况复杂, 一向被视为禁区。中国奋发有为的桥梁工程技术人员,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,设计并建造了这座跨越长江的第二座公路、铁路两用桥,主跨达160米,全长1577米,铁路引桥6700米。南京长江大桥工程规模之宏伟,技术要求之复杂,在世界建桥史上亦属罕见。南京长江大桥的胜利竣工,显示了我国人民自力更生的志气,也反映了中国桥梁工程界的新水平。

70年代后期,随着电子计算机在桥梁设计中的应用,高强度钢梁和高标号混凝土的问世,桥梁制造工艺水平不断提高,桥梁结构向更大跨度方向发展。1980年,我国建成四川省重庆公路长江大桥,该桥为预应力混凝土T型钢构桥,主跨达174米。1981 年,建成中国第一座铁路斜拉桥——广西红水河桥,该桥主梁为预应力钢筋混凝土箱形连续梁,主跨96米,采用分段悬臂灌筑法施工,这座斜拉桥的建成,为铁路预应力混凝土梁向更大跨度发展打下了基础。1982 年建成的山东省济南黄河公路斜拉桥,主跨220米,是当前中国已建成的跨度最大的斜拉桥。此外,1982年还建成湖北省汉江铁路斜跨钢构桥,主梁为箱形钢梁,跨度达176米,该桥中孔浮运至桥位整体吊装,别具一格。这些新型桥梁结构为我国桥梁建设填补了空白,并展示出新中国铁路桥梁建设水平的不断提高。

新中国建立以来,国家注意培养桥梁建设人才,组织和加强桥梁科研、设计、施工队伍。中国目前有九所大学设有桥梁专业,每年向国家输送大批桥梁技术人才,还设有专门从事铁路桥梁科学研究的铁道部科学研究院。除此以外,我国还有五所铁路设计院,铁道部各工程局、铁路局都有专门的桥梁设计、施工、养护队伍。在公路方面,也设有不少研究和设计机构。

我是中国桥梁科技战线上的一名老战士,在一生的科研、教学实践中,曾经带出了一批又一批的新兵。1978 年,为了总结我国历史悠久、日新月异的桥梁技术,我曾主编过一部《中国古桥技术史》。这项工作,对于我来说是愉快的,也是为了完成自己的多年心愿。早在四十八年前,怀着一颗为中国人争气的爱国心,我曾同我国的科技人员一起以最高的速度、最低的造价,战胜了“无底钱塘江”,建成了连接浙赣的钱塘江大桥,利用了“气压沉箱法”,并试采用了微波通讯的先进技术。1982 11月,我应邀访美,接受美国国家工程科学院院士荣衔,旧地重游时曾接受美国《匹兹堡日报》专栏作家马丁·史密斯的访问。史密斯先生显然是对我当年修建的钱塘江大桥极感兴趣的,以致他在自己的专访中写道:“时隔四十多年,它(钱塘江大桥)仍然在为运输服务。”不错,我是以此为骄傲的,也是以此为荣的。但是,这份光荣并非属于我这个桥梁工程师,而是属于中华民族和中国人民的。没有勤劳智慧的中国劳动者,一位桥梁科技人员又怎能做出惊天动地的业绩呢?

每当我向北京的青少年叙述这些往事的时候,我总是满怀信心地希望这些祖国未来栋梁之才迅速成长,早日把中国的统一之桥、现代化建设之桥胜利建成,并在全世界的朋友们和我们之间架设更多的友谊之桥,使第二代、第三代的生活变得更加美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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