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出生于寒士家庭,住南京,自幼衣食不继,生活艰苦。7岁人小学,10岁人中学,15岁入大学,20岁赴美留学,24岁返国,开始为人民服务的“征程”。
幼小时,家中有人戏说,我不是茅家人,是从外面捡来的,我就深以为耻,忽然想到,不在茅家,出外谋食也能活,为家人觉察,说那是戏言,我才心安然自此树立起“人贵自立”的思想。
有一年秦淮河上闹龙舟,桥上观众拥挤,桥栏压断,多人落水,我因病未去,得免于难。因想到原来好事可变坏事,如何有好坏,其中必有道理,一桥如此,他桥亦然,甚至房屋也可倒塌,这个道理是什么,引起我的好奇心。
在中学时,需住宿,我时常不能按期缴纳食宿费,为同学讥讽,心想你们的钱是胎里带来的,为自己抱不平。再加读些“新书”,因而痛感我生不逢辰。1908 年,慈禧与光绪逝世,校内每天要学生“举哀”,我更忿恨,将我的小辫子剪掉,校内轰动,我被记大过次,于是我有了“造反”思想的萌芽,还不知革命二字。
这时每年暑假回家两个月,我祖父(另住)每天来我家,教我古文。他的教授法很特别,将一篇古文,自己先抄录一遍,叫我在旁边听他讲,要求我在明天上课以前背熟。他不料我在他把文章抄完时,我已能把全篇(较短的)背诵出来了。他很赞赏我聪明,我就此就锻炼了自己的记忆力。
在中学读了五年,知识日有进益,但还觉不满足。1911年暑假听说北京清华学校招考留美预备生,就向母亲申请,想北上赴京投考,她慨然给我旅费。不料到京后方知清华业已考过出榜,就改考唐山路矿学堂,居然被录取为预科生。到后方知这学校只有土木工程科,不容选择,这决定了我的终生职业。后来我常想,假如那时我可依志愿考学校,大概我会选理科或文科,而不会选工程科。由于在土木工程各专业中,桥梁一门需要数学和物理的知识比较多,再加往年秦淮河上事故的印象,我就决定选桥梁为我的专业。
1911年辛亥革命成功,明年南京政府成立,孙中山就任大总统,许多爱国青年往南京投效,其中有我唐山同班同学杨杏佛,我也心动,想去南京“革命”,向母亲请示,不准,她说“要先有学问再革命”,我不信,不死心,母亲再度告诫,并说:“如离开学校,则不以你为子。”我得信大为震动,眠食不安,决心发愤用功,一定学到毕业。这一事故成为我一生的一个重要转折点。
由于死心塌地要读好书,这时我研究出两项求学的方法:(1)所学功课如数学、物理、化学等,在南京时已学过一遍,当时懂得不透彻,现在在预科,等于重读,因而省悟出一条道理,原来各门功课,表面上好像各自孤立,实际上是彼此联系的,可以相互启发,有一把共同的钥匙,需要掌握,便是其中的逻辑性。(2)唐山考试频繁,平时小考,从不预告,可能一个上午,四门功课都要考,因而我订出一个学习计划表,每天晚上把当天的功课温习好,于是每天有准备,从来不怕考。这里有一情况,唐山有很多功课,不用教科书,而是堂上先生讲,学生做笔记,一门功课听下来,做笔记时,要参考不少书,因而所学的东西,都是最新的,不受教科书的限制,我的知识,也更为广博。我因笔记做得全(五年中做过200本笔记),学习时间有计划表的控制,考试常得满分。我在唐山五年,经过无数次的考试,每次大考发榜,都是全班第一名。
1913年,孙中山放弃大总统职位后,研究并写成《建国方略》一书,其中提到要建10万英里铁路,100万英里公路,因而非常重视工程人才。在这年春,特来唐山路矿学堂视察、演讲,并同我们学生合照了一张相,我感到特别荣幸,更加强了我学桥梁的信心。
1915年,袁世凯筹备称帝,各报纸都对他歌功颂德,引起我极大反感,于是决定不看报,什么报也不看(幸而那时无广播),终日埋头读书,不问世事,直到明年夏,袁世凯病死,我才恢复看报。
1916年夏,我在唐山毕业。刚好这时北京的清华学校招考十名大学毕业生,派往美国大学做研究生,由各大学保送毕业生应考。我由唐山保送录取,派往美国康奈尔大学土木工程系。这年9月启程,到康奈尔大学后往注册处报到,该处主任云:唐山这个学校从未听到过,来研究院报名之前,须经考试,合格方能注册。考试后我的成绩特佳,让我注册为桥梁专业研究生。我的导师贾克贝教授,在美国桥梁界素负盛名,听他的课,深有启发,他对我也很器重,并对我国有感情(1923年我任东南大学工科主任时,他因退休,将所藏美国土木工程师学会全套学报,连同书橱,赠送东南大学图书馆,现存南京工学院)。1917年夏,我得到硕士学位,贾教授对我说,“你搞桥梁,光靠理论不行,一定要有实际经验。”因而介绍我往匹支堡一个桥梁公司去实习。后来听说,我得到康奈尔学位后,凡唐山毕业生来康奈尔做研究生的,就不要再经过考试了。
我到匹支堡桥梁公司后,经过制图室、构件工厂、装配工地及设计室,每日八小时,经过一年半时间,粗有所获。一到匹支堡后,听说该地有加利基理工大学,其土木工程系有夜校,我去申请读博士学位,必修课程,于夜间上课,居然获准。该校规定,有硕士学位读博士学位者除博士论文必须通过外,尚需读完一个主科两个副科的学分。我的主科当然是桥梁,副科则要一个自然科学的,我选高等数学,一个社会科学的,我选科学管理,此外还要通过两门外文考试(除英语),我除中文外,再要法文。我在桥梁公司实习一年半中,每天(除星期天)去上夜课,获得白天上课一年的学分。然后在1919 的全年中,白天夜晚做论文,在这年年底通过博士答辩会,满足了博土学位的要求。我是加利基理工大学的第一个工学博土。1979年,该校给我一个荣誉校友的奖章。
1917年夏,我到匹支堡时,当地有中国留学生三四十人,有在匹支堡大学或加利基理工大学读书的,也有在铁路或电力公司实习的,这年秋组成匹支堡中国留学生会,我为副会长(谢仁夫人为会长)。第一次世界大战后,1919年春,在法国巴黎召开和平会议,会上英美日各国,欺凌中国,我们学生会在当地报纸上,由我执笔,一再提出抗议,并于4月30日晚,在加利基音乐厅举行“中国夜”宣传大会,当地群众一千五六百人到会,我为主席,请蒋廷黻教授发表抗议演说,并有美国朋友在会上发言声援,会上散发我写的宣传小册子,会后演节目,大会完满成功。四天以后,国内发生五四运动。